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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寫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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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什麽呢?

先跟父王道個歉。

可是怎麽道歉?

原本已然二十年沒見的父女倆,結果剛一見上面就吵了一架,隨後她便火急火燎地遠嫁他鄉,想再當面道一道心緒,已是不能。

在悄悄的心裏,父王應當還是二十年前的父王,那個陪她去血珊瑚前看望無名少年的溫柔父親。

他總笑話她:“悄悄啊,你怕是真的喜歡這個死人了吧?”

“父王,你別瞎說。他若魂游在此,會當真的。”

“當真有什麽不好?你若喜歡,父王拼了老命也定為你闖一回地府,替你將這廝的後三生三世都給抄了來,讓你與他做上三輩子的夫妻。”

“父王拿話哄我,我可知我是必定要嫁入龍宮的。”

“那父王便讓十殿閻王給他改命,讓他來世投入龍宮,做個龍子龍孫,來娶我家悄悄為妻。”

悄悄捧住臉大叫:“啊啊啊……父王,你不要臉!”

父王:“……”

這女兒,打小就不孝啊!

可是二十年後的父王卻又明明不是這樣的。

他嚴肅嚴苛不茍言笑,甚至對才見面的女兒一出口便是呵斥,連半點溫柔都沒有。

他會質問她是不是還忘不了六十年前的人,會指著她的鼻子告訴她“你既是我雕題王的女兒,便要遵循祖訓,為我雕題一族的延綿福祉付出一切”,他不斷提醒她她的身份,她的責任,她所肩負的一切——卻忘了,她最最首先的,是他的女兒。

那個哄她說要為她的姻緣闖地府的父王,已然不見了。到底是丟失在了哪裏?她不知道。大約她不在的這二十年,發生了太多吧。

不知不覺,字沒落下幾個,悄悄的眼淚,卻落了一把。

陸上人總以為鮫人泣珠是個生財之道,卻不知那些珍珠都不是哭出來的,只是雕題族人善於采珠罷了。雕題族人的淚也是淚,是水,是苦的,是鹹的。掉進海裏,一樣會碎。

“不是寫信嗎?怎麽哭了?”敖長天進來,小心避過身上隱形的死咒枷,輕輕從後擁住她,“若是傷心,不寫便罷。”

悄悄搖頭,擦掉眼淚道:“要寫的。父王應該很想看到我的信……我們父女倆,二十年不曾好好說過話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敖長天道,“你離家出走了二十年,是最近才回來的。”

悄悄驚訝:“你怎麽知道?”

“是何等驚天動地的大事,只要我不是個死人,總有人會傳到我耳朵裏。”敖長天說道。

彼時悄悄還沒心思理解他這句話,後來才知道,其實他們的婚姻,並非有那麽多的喜聞樂見。

她只嘟起嘴“哼”了幾聲:“不叫離家出走,我留了書信的,就是想去外面走走。這大海的盡頭在哪裏?那邊又有什麽樣的海族?別的地方,是否還有雕題族的旁支?太多了……我想知道太多了。”

原來這小腦瓜裏竟藏了這麽多心思。

敖長天會心一笑,替她撫了撫紙,道:“都哭皺了,換一張吧。”

“不行,”悄悄按住,“這上面都是我的眼淚呢!”

哦,那的確——丟了怪可惜的。鮫人的眼淚呢!

悄悄想了想,拿起筆沾了墨,開始就著眼淚畫起了畫。既然不知道話該怎麽說,那便畫點什麽吧……

敖長天在身後看著,微微皺起眉:“你畫的是什麽?”

“你看像什麽?”

“珊瑚。”

“對,一棵血珊瑚。”悄悄畫完,吐了口氣出來,輕輕把墨跡吹幹,“父王會明白我的意思的。”

敖長天覺得父女倆的這個暗號有點晦澀難懂:“為什麽畫血珊瑚?而且這墨是黑色的,你確定你父王會覺得這個是血珊瑚,而不是別的什麽珊瑚?”

悄悄萬分肯定地點頭:“確定無疑,這血珊瑚父王跟我曾去過好多次,不可能會忘記的。”墨跡幹了,她便將紙塞進了信封,以雕題族之法封印,揣進了袖中,“走,去找海蛇大人。”

敖長天點頭:“好。”

海蛇大人出發在即,於是等在了龍宮宮門外。眼看又要錯過趕路的時間,磨磨蹭蹭的悄悄總算拉著敖長天飛奔過來了。

海蛇大人現在一看到敖長天就有點犯怵,就憑他對她說的那些話,她敢拿自己的蛇膽打賭,這二太子絕對還有另一張面目。只是不知他深淺,更不知他與雕題王有何牽扯,所以如今不好戳破。於是只裝笑吟吟地迎接小夫妻兩個,結結實實地沖他們行了個禮:“公主殿下,二太子殿下。”

悄悄將信交給海蛇大人,仍有點依依不舍:“此去不像來時敲敲打打人又多,海蛇大人可得多加小心。”

雖然海蛇大人已不是凡類,再不濟也有點法術傍身,遇上個三腳貓的倒還可以周旋,但怕就怕凡事都有個萬一。

海蛇大人揣上信,再次向兩人拱了拱手:“公主,保重。”

話雖如此說,可她的眼神,卻總不期然地落到敖長天身上,仿佛在向敖長天討個什麽。

敖長天自然不能叫她失望,說道:“海蛇大人放心,我視悄悄勝於我自己,便是我有個什麽不測,也定然會先保她的周全。”

“有二太子這句話,我就放心了。”海蛇道,收起法杖,幻出原形,如離弦之箭迅速紮入了海水中。只須臾,便已不見了蹤影。

悄悄又呆呆立了良久,始終不願離去。

海蛇大人一走,那麽留在她身邊的南海故人,便一個都不留了。

悄悄剎那間生出了一種錯覺,她被南海拋棄了,她被雕題族拋棄了……這跟獨自一個人在異鄉漂泊的滋味太不一樣。那時候總以為,自己再狼狽潦倒,遠方也有個家在等待,心有歸處,便有恃無恐;而今呢?那個叫玉番宮的地方,可還是她的家?

她站了多久,敖長天便陪她多久。悄悄過意不去,拉著他回到長壽殿,琢磨怎麽報答他的數次包容。

想起昨天沒疊成的事,她便坐到床邊拍了拍旁邊位置,說道:“二太子如此厚愛我,悄悄無以為報。唯有勤加練習這疊人之術,好叫二太子日後出去與人說起臉上也有光。來吧二太子,我們再試試!”

二太子:“……”

他哭笑不得地坐到悄悄身邊,托住她的後腦勺聞了聞她的額頭,嘆息道:“不,現在還不到時候。”

“還不到時候?”

疊人還得挑時候?

自然得挑時候。

敖長天將死咒枷露了出來,說道:“等哪一天它不再是累贅,不會再傷害你,等哪一天,你的雙腿永永遠遠地屬於你自己,就是那個時候。”

只要皮肉碰到死咒枷的任何一點,悄悄都會覺得被灼傷。那是六丁神火的火精之力在防禦,以敵他人想要打開死咒枷。所以敖長天此言,便是若有一天她不再懼怕六丁神火,亦或者他能夠化解六丁神火之時。

至於她的雙腿,那便更為淺白。她曾與他說過,唯有他們在芳心蠟燒完之前相愛,這雙腿才能永遠地留下。是以這是在告訴她,現如今他們還沒有相愛。

不是他不愛她,便是她不愛他。

可如何才是愛?

這又沒個人來教,如何知道愛了還是沒愛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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